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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曾是先民嚮往的桃源「仙洲」,史家讚譽的「海濱鄒魯」,更是兵家必爭的固若金湯,雄鎮海門的所在,它的一切似乎只存在傳說中,活在戰火裏?於是我們決定去拜訪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;然而它回應我的只是錯愕─滿地嶙峋的花崗岩,不適合作物生長的紅土,忘不斷的木麻黃林,老頹的燕尾古厝……而我難道只是來看這些嗎?茫茫風中可有我的答案?風中那陣風止煞的風獅爺不語,依舊獨佇村頭靜靜地聽著蘆花抱怨肆虐的風狂……啊!我究竟為了什麼而來?醇酒?美食?呼嘯而過的砲聲?於是我在隆冬海風中苦苦追尋這座「海上長城」。

當車子急駛過榜林圓環路口,導遊指著一座漆著紅、白、藍的高臺,要大家對上頭那尊塑像致敬,因為他正是古寧頭戰役中為國捐軀的「無名英雄」,他拋頭顱、灑熱血,可是人們說他「沒有名字」,我開始思索他的「無名」,我惶惑不解,直到我聽慣這塊土地上的「無名」事蹟我終於了解他的無名,也終於認識了這塊用「無名」構築的地方。

擎天廳是我最先找到的「無名」,它寬十八公尺,高十一公尺,長五十公尺,它不是天成的巨洞,它是一大群無法數計的無名戰士,用他們手上的鈍鑿,一分分、一寸寸敲開花崗岩面,再塞進一些炸藥後,再等待頑強的崗岩的可能破裂……碎片中有著戰士的希望,卻也可能包含戰士的血肉和頭顱,在堅忍下,戰士畢竟穿了坑道,挖空太武山腹,只留下斑斑鑿痕誇耀著「萬眾一心,無堅不摧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」的氣概;此外在地下錯綜複雜的作戰坑道,我彷彿聽見坑道用它狹隘、陰暗、卑屈,哀哀痛訴著這孤島的不幸和艱毅。莊嚴肅穆的太武山公墓長眠著,為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,換來民族生路的更多「無名」英烈,八二三戰史館,血淋淋記載著孤官孽子如何在強敵四十七萬砲彈下,與天爭命,又如何在每一平方公尺有四發落彈的威脅下搏鬥求生……這個「無名」的地方,每一方土地都有戰士衝鋒殺敵的吶喊,而那次演的紅土正是戰士們當年的鮮血啊!我開始膽怯起來,我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踩到當年戰士的血跡,踏到戰士們當日的頭顱,對這片流滿鮮血的土地,我再也不能假裝視而不見,我緘默了!人間又有那個字能說出愛國烈士的忠勇和無悔呢?我開始為自己的安逸不安,為自己的存活汗顏了,我羞赧的逃開了,我想逃到一個平凡的地方,試圖忘掉戰士的神聖,於是我逃進了一間所謂的紀念館,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竟認識了一位自稱「我是參謀關,我沒有姓名」的人,老天!他也是「無名」!

在別的地方「俞大維」代表折:哈佛大學哲學博士、數學天才、神射手、抗戰時期確保彈藥無缺的前兵工署長、戡亂時期的前交通部長、主控八二三戰役的前國防部長……但在這裏,他只謙卑的說:「我前半生打鐵,後半生打仗,我只是個  蔣公手下一名埋頭打鐵的鐵匠」。在一個負有盛名的地方,人家欽佩他一生出生入死,而在這個沒沒無名的地方,他說:人生就是一種奮鬥」,再這個不求名的地方,翠谷水上餐廳的砲彈,使他碧血染征袍,而他依然處變不驚,從容指揮作戰,好多好多有名有姓的人問他:「如何做得到?」他悠悠回答:「我是聾子,我聽不見砲聲。」再問,也只是:「我是曾國藩的外曾孫,我校法外曾祖父『打斷牙,和血吞』,『大丈夫把命交給天』而已。」在任何地方人人懂得明哲保身,但在這個沒有「難」字的地方,他說:「我自己不能去的地方,我不會派部下去。」於是他坐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的低空偵查飛行,他還神出鬼沒到小金門、大二擔夜狩……終於在遙遠的國度大家在盛傳:「俞大維兼具廉、儉」「俞大維是令人仰慕的君子」「俞大維……」可是他搖搖頭,堅定的說:「我是老兵」、「參謀官,沒有姓名」,是的,他沒有名字,在這個地方,他配稱─「無名」。

這是一座讓落彈掀翻了的孤島,滾滾黃沙覆蓋下的都是;扭轉乾坤,鞏固國邦的英靈,但他們堅持:「我沒有我自己的名」,而那些率領士卒向自然挑戰,與山搏鬥,發揮無比克難意志的將領,他們也吶喊著:「我和我的弟兄一樣,我沒有我自己的姓名」;是的請不要浩歎它的滄桑、苦難,請不要歌頌它的奇蹟、璀璨,請尊重他用血肉換來的名,而它就叫「無名」。

哦!我走過一個「無名」的地方,一個充滿「無名」傳奇的地方,認識了一個自稱「無名」的名人,學會了一種「無名」的精神,卻又回到了一個處處標榜智慧、膽識的有名地方,我怕自己多言數窮,我只敢引那位甘於無名的人的一句話:「不經歷戰爭,不可能懂得什麼是真正的人生。」,而悄悄的說:「不經驗無名,不可能懂得什麼是千秋萬世名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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